冉婳.

      现已是十月中旬。

      近深秋的天气愈发的凉,日头都躲在结了块似的阴云后面,那些云被这寒气揪成一碴一碴的,放慢了老去的水汽身子,抖一抖又落下许多细碎的带着寒意的冰渣。娇柔些的姑娘走出去总不免要裹一件大袄,将身子缩进去,缩进这隔绝寒气的铠甲里。

      夜间没月亮,稀稀拉拉几颗星星缀在天幕上。瑞珠送上一盏茶,道了姑姑今日没什么安排便匆匆退下,只留了冉婳一人斜倚在贵妃榻上不耐烦地拨着艳红的指甲。红茶煮的并不用心,冉婳放下茶盏呼出一口气,拿起几上动了一半的绣线。今日她在合欢楼还上得了台面,便是这一番有人侍候的,不很凄凉的光景,若是掉下去了——她怎可能让自己再回到往日那番令人一个时辰也耐不住的景况!怨不得呵,这终是个弱肉强食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同这房间一般,中式装潢硬生生被塞了洋人的东西——西式的炉壁嵌在墙上像一张愚蠢的厚重的嘴,一开一合,一开一合。头顶上的吊灯罩子破了一个角,一只干枯的蛾子躺在里面,许是见了星火撞进来,才丢了命的罢。冉婳不耐烦地睨一眼那只蠢蛾子——简直活该!这个房间不伦不类,这个梨园更是不伦不类,连着冉婳自己都有些不伦不类。

      东头合欢楼是属于国人自己的,甚么京戏越剧昆曲黄梅戏再到古时的诗词南边的调子,成天咿咿呀呀的没有话本子上说的那般清新,倒是有些变了味的陈腐的气息。西边乐阁是耍洋腔的,是新文化引进来的,唱词新鲜,留着大波浪的歌女穿着短旗袍或洋装说着洋语露着大腿往客人身上贴。

      冉婳两边的都会那么一点,就这么有一折没一折地赶两头场子,也是唱出了些名气。物质生活好了些,心却难放下,早亡的两个姊姊时常出现在午夜梦回,带着爹散不尽的烟雾与娘叹不完的气。

      绣布上的一对鸳鸯在烛火下逐渐现了形,冉婳估摸着夜场过去了,匆匆把绣布一揉一扔,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次日一碟咸菜一碗稀饭权当做了早点,想加个炒菜罢,又嫌了油烟气重,最终作罢。应顺姑姑的到台上演一折戏,走下台与宾客们周旋几句,回厢房找几个交好的姑娘晃晃悠悠吃一下午茶,磨一下午嘴皮子,总不觉得闲了。等人散去,一个晚上过去,就又是一天。

      冉婳就在这样的一天天里,在姑娘们的尖锐的笑声里,在混沌的梦里,逐步走向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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